【散文】枣

    她爸接茬：“死了呗。”

    她记得那个叫斌子的，瘦高，看着老实。

    她摇摇头。

    她妈见都抖搂出来了，索性也叹口气：“万幸死的光是斌子，孩子竟然没事儿，说是肉皮都没破。就是吓着了，肯定得好好叫魂。”

    她妈点点头不说话。

    她爸又说：“时代变啦，你看现在都是催着孩子学，那时候上学谁管呀。”

    她说：“枣窝窝多好吃？学校门口早餐店卖的，五毛两个，还配小咸菜。”

    “几岁的孩子，自己能跑到哪儿去？一宿没回来，死也得见着骨头吧。”

    她爸接茬：“为了生而活，为了活而生，这就是那时候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她问：“怎么就知道是让人偷的？”

    她啊一声表示震惊。

    她说她爸：“我们正说养孩子的事儿呢。”

    她妈点点头：“我们村还早点，我们八九岁吃上的。”

    她爸说：“对呀，上学也是养孩子。我是想起小浩他爸来了，昨天又把小

    她高兴，伸嗓子喊：“妈，我想吃枣窝窝！”

    她妈端盆换水：“是呀，现在她闺女小子过年回来拜年，叫九弟六姐的，你以为是瞎叫的呀？”

    她瞪大了眼：“丢孩子还不报警啊？”

    她家屋后修了道，特地绕过那颗枣树去。

    她爸点头：“那剩下的不还是死了，有淹死的有跑丢了的，现在还剩七个。”

    她爸说：“我十来岁才吃上麦子面呢。”

    “天谴呗。”

    她又去摘枣，那时候刚流行qq，她摘完发说说：我爱吃枣。

    她噢一声，又听她爸说：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，偷孩子…就算翻不了车，让村里爷们儿知道也得往死里打。”

    她问：“为什么不呢？人除了谈恋爱结婚，可是还有好多事要做的。”

    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

    她瞠口结舌，愣了几秒才不可置信道：“那…怎么不避孕呢？计划生育也不管……？”

    她妈见她这样，又开口道：“你们现在上学、学文化啦，知道这些思想。那时候在农村，可是连麦子面都吃不上的。别说女孩了，多数男孩也是上完小学——顶多初中，就出去打工了。人到了年纪就该结婚生孩子，娶不上老婆嫁不出去的让人笑话——再说也没人想过不结婚不生孩子。”

    不一会儿有人点赞。

    她爸：“她男人也不会写，人家傻有傻福，老来子孙绕膝。”

    “十一个？！”

    她爸接过话茬：“死了。就是杨庄那家，之前卖过烧鸡的。”

    她问：“那怎么就剩五六个回来拜年的？”

    她妈又拍她：“小姑娘家家，张嘴就是死啊死的。”

    她爸拿扳手拧螺丝：“那时候谁懂这个？村东那叫魂儿的老婆儿你知道吧？她年轻的时候可好看，也能生，一生生了十一个。”

    她妈笑了：“计划生育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。还避孕，老婆儿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。”

    她爸说：“我们那时候是自己做，用的也不是棒子面儿，是高粱面，你吃过高粱面没？”

    她妈啧一声：“别瞎说！人家老叁活得可滋润呢，没回来是因为在国外！”

    她妈说：“高粱面难吃。现在我还记得一掀锅那个味儿，让人犯干哕。”

声：“死了没？”

    她纳闷道：“他偷孩子去干嘛？”

    她妈又笑：“那是你们，不是我们。你听听，谈恋爱？我们那时候都是找媒人说亲的，谈恋爱的太少。你说有好多事情做，可我们那时候知道什么呀？连本杂志都得跑到县城去买。再说饭都吃不饱，哪里有什么精神追求。人们就是为了生活而生活，多的事情是没渠道了解的。”

    她妈说：“就是因为穷才生呢，越穷越生，养儿防老。那时候没有独生子女这一说。叁个也是养，五个也是养。话又说回来了，孩子多了就不心疼，有时候睡觉少一个都不知道———村东老婆儿家最小的那个儿子就是让人偷的。”

    周日爸妈都不上厂子，她妈正洗衣服，听了这话扭头跟她爸说：“现在的孩子真是拿窝窝当稀罕，咱们那时候都吃伤了。”

    她爸哼哼两声：“知人知面不知心，斌子，他妈的偷孩子……”

    她问：“那时候没馒头啊？”

    她爸说：“说是跟人贩子有联络。孬种玩意不禁打，打两棍子就招了。他老婆也跑不了，县里市里公安局都知道了，这两口子都是该下油锅的。”

    她爸正叮叮咣咣修摩托，见她这样直笑：“你们生到这个年代可享福吧！那时候吃不上喝不上，哪家不是四五个孩子，多的一家养十来个，丢一个都不知道心疼。”

    她喃喃道：“那，至少别生这么多嘛……那么穷还生？”

    她心里有点难受。

    “不过也是稀奇，那么浅的沟，怎么就能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