侍书一样预备下四分纸笔,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来。
独黛玉或抚弄梧桐,或看景致,或又和丫鬟们嘲笑。迎春又命丫鬟点了一枝梦甜香。原来,这梦甜香只有三寸来长,有灯草粗细,以其易烬,故以此为限,如香烬未成便要受罚。
真是『一字师』了!从此只叫你师傅,再不叫姐姐了。”
宝钗也悄悄地笑道:“还不快做上去,只姐姐妹妹的!谁是你姐姐?”
李纨见两人交头接耳,窃窃私语的模样甚是可疑,因道:“晓喻其诗社之有知者,军有军令,社有社规。不得营私舞弊,不得弄虚作假。如有不遵者,逐出席外,当场吃罚!本掌坛决不会姑息的。”五指尖尖如笋,在宝玉案头敲敲。
众人都道:“有理,有理。”
宝钗无可奈何,不敢私心暗助,又怕他耽延工夫,遂抽身走开了。
宝玉听说无法,只得收摄精神,暝思苦想。却有思无绪,眼巴巴地看着李纨轻移莲步,袅袅婷婷,打从身侧踱来踱去。暗忖,李纨虽寡居多年,平日性情贤淑,言语平和,诸事不管,浑名叫作大菩萨,第一个善德人。只知清净守节,问事不知,说事不管。不想做个执社,却言语爽利,诸事分明,倒像似变了个人似的。
原来这李纨,乃宝玉亡兄长贾珠之妻,生有一子贾兰。出身金陵名宦,父名李守中,曾为国子监祭酒,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。至李守中承继以来,便说“女子无才便有德”,故生了李氏时,便不十分令其读书,只不过将些“女四书”、“列女传”、“贤媛集”等三四种书,使她认得几个字,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,却只以纺绩井臼为要,因取名李纨,字宫裁。
李纨虽青春丧偶,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,竟如槁木死灰一般,一概是无见无闻,内则惟知侍亲养子,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诗而已。
宝玉近日因在外游嬉,渐次疏懒了工课,一时无心诗文,神游太极,却不住用眼瞟着寡嫂李纨,真与往日不同。只见:桃腮微红,杏眼撩人,行动时丰庞俏丽,言语时娇音婉转。那娇懒倦慵的少妇体态,不似风吹弱柳的黛玉姿色,也与婀娜丰盈的宝钗风味不同。
把个宝玉看得浑身趐麻了,毫笔拿捏不住,竟失落于地上。拾起时,竟精虫上脑,手将李纨绣花鞋头上只一捏。
那李纨只当小叔顽劣,将身避过,斜着凤眼,向他手背只一捻,低声笑道:
“怎的这般罗唣!”又推宝玉,催道:“我们要看诗了。若看完了还不交卷,是必罚的。”却止不住两颊晕红,杏眼流波。
两个在暗地里调情顽耍,众人倒不曾看出来,不料香菱这丫头在边上却瞧了个仔细。心下自忖:“李纨寻常在大家跟前,倒是精细撇清,谁想暗地却和这宝二爷有些勾搭。”
宝玉平日最受不得妇人家作娇作痴之态,登时心似火烧,红了脸,咂着嘴,道:“稻香老农虽不善作,却善看,执法又公道。你的评阅,我们是都服的。”
众人点头,探春的稿写好了,道:“玉是精神难比洁,雪为肌骨易销魂。”
大家看了,称赏一回。
又看宝钗的道:“淡极始知花更艳,愁多焉得玉无痕?”
李纨笑道:“到底是蘅芜君!”
大家看了,宝玉说探春的好。李纨终要推宝钗:“这诗有身分。”因又催黛玉。
黛玉道:“你们都有了?”说着,提笔一挥而就,掷与众人。李纨等看她写的道:“偷来梨蕊三分白,借得梅花一缕魂。”
〈了这句,宝玉先喝起彩来,说:“从何处想来!”
众人看了,都道:“是这首为上。”
李纨道:“若论风流别致,自是这首;若论含蓄浑厚,终让蘅稿。”
宝玉又笑道:“这评的最公。只是蘅潇二首,还要斟酌。”
李纨道:“原是依我评论,不与你们相干,再有多说者必罚。”
宝玉听说,只得罢了。
此时,黛玉因见宝玉构思太苦,心上不快。走至案旁,知宝玉却苦后面四句无词。趁李纨不备,自己吟成一律,写在纸条上,搓成个团子,掷向宝玉跟前。
宝玉打开一看,觉比自己做的半首高得十倍,遂忙恭楷誊完呈上。
不想李纨使得却是欲擒故纵之计,早有提防,当场拿了个现行。上前夺过宝玉卷稿,劈面一掷,笑道:“怡红公子,汝岂可一而再、再而三冒犯本社天条。
自己,使那遣将不如激将之计,今晚就在这稻花村,和她“哩也啵哩也啰”么?
宝玉心里一阵胡思,痴痴呆呆,乱乱绞绞,嘴里轻哼戏文:“你绣帏里效绸缪,倒凤颠鸾百事有。我在窗儿外几曾轻咳嗽,立苍苔将绣鞋儿冰透。今日个嫩皮肤倒将粗棍抽,姐姐呵,俺这通殷勤的着甚来由?”
李纨听了,把脸飞红,“嗤”的一笑,向宝玉啐了一口:“没廉耻的囚贼!
掉甚么歪嘴戏文,淫词浪曲的!不和你一般见识。我进去方便则个,再与你慢慢儿